“今天，人類更有安全感了嗎？”

　　載人航天副總設計師陳善廣的靈魂之問，似乎戳中了每一個人的心。

　　ChatGPT無疑引起了人類極大的不安全感。

　　媽媽們擔心，它導致的知識巨量迭代，孩子如何教育？職場人擔心被無情替代，飯碗不保。而科幻迷則更堅信電影《流浪地球2》，預演了今年ChatGPT帶來的恐慌，MOSS有一天確實會發展成像上帝一樣存在。

　　它做的詩、畫的畫、合成的音樂、甚至每一個回答都能在輿論場卷起旋風。可以說，在恐懼了外星人上百年后，人類突然發現先要恐懼自己制造出來的高級人工智能，并把它看作潘多拉魔盒里放出的魔鬼。

　　有人抑郁，堅信人類必敗。有人狂躁，要關掉ChatGPT。

　　如此氛圍下，第七屆中國人因工程高峰論壇舉辦了，探討“人”如何作為高科技的核心？“人”如何讓人工智能成為最好的助手？

　　人因工程就是探討人的因素，在人、機器與環境之間的關系和主體地位。在2016年首屆大會舉辦的時候，大會就提出了助力中國智造2025的目標，也提出人與人工智能的關系問題。

　　7年過去，在大國角力背景下，2025就在眼前。中國智造的智，是智慧的智，還是智能的智？中國式現代化，給過去100多年的現代化賦予的最核心的內容是什么？

　　中國的超強大腦們，必須給出答案了。

　　“人因工程不僅能夠大大地提高系統的性能，而且可以大大縮短研制周期，大大節省研制成本，大大降低系統的安全風險，體現了以人為本的理念。”陳善廣對人因工程的解釋——科技以人為本，應和了《流浪地球2》里那句經典臺詞：“沒有人的文明毫無意義。”

　　這非常中國。

　　他們對科技的定義是，機器可以解放“人”，但不能替代人。

　　當年，卓別林的《摩登時代》體現的是人在以機器為中心，異化為生產勞動的一顆螺絲釘。如今，工業和人工智能的發展，讓現代化含義更豐富。人是復雜的，會有不確定性的行為，會受各種因素的影響。在干活這方面，人可沒有機器精密準確不知疲倦。像飛船、空間站、飛機、艦船都是復雜的人機緊耦合系統。一個處理不當，就會有災難發生。

　　當億萬觀眾看到中國航天員站上機械臂的動作，都不禁替他們捏把汗，他們站在400多公里高的一個支點往下看，到底怕不怕？一個誤操作就萬劫不復了。

　　AI會怕嗎？回答是不會的。所以在這么復雜危險的環境下，讓機器解放我們，是符合社會進步方向的。

　　從功能上來說，人類完全不用冒險征戰宇宙。只要派出各種衛星和巡航器飛向深空，而我們，就躲在家里玩游戲不就行了？為什么還要聶海勝、劉伯明他們甘冒奇險、克服恐懼，用人類的肉眼，在這么高的位置縱覽宇宙之美？

　　因為，我們人類，需要親身去征服太空，這樣才意義非凡。

　　所以當以人為中心思考問題的時候，我們會點擊這種令人心潮澎湃的選項。

　　可同時，人性的弱點也很明顯。如今的機器人和AI就是在迎合人類的好逸惡勞。

　　但，這就好嗎？

　　當工作的權利、勞動的快感被替代或剝奪的時候，人類會怎樣？

　　我們從體力勞動中被解放，工作大量地被機器人替代之后，奮斗精神在富足和優越的生活里消解。人類的身體會適應新的生活方式，人類的大腦逐漸退化。此時，人還是人嗎？那么此次峰會上青年論壇里探討的話題就會實現，“團體中，人工智能會成為領導者”。

　　如果是這樣，科技的發展讓人類能活150歲甚至更長，我們要用這具退化了的肉體凡胎在這個世界上做什么？

　　腦科學家郭愛克院士喜歡凝視大麥哲倫星系的圖。為什么？因為這個星系有100億顆恒星璀璨生輝，正如我們的大腦，那里的神經元可不止有100億個。看著這張圖就像在看人類偉大的大腦。

　　而事實上，我們自己的大腦中有10倍于整個銀河系的1000億個神經膠質細胞， 100萬億突觸連接，腦神經纖維總長度18萬公里，繞地球4周！

　　同時，蒲慕明院士對人大腦的研究也顯示：人在嬰兒階段，大腦神經元就是稀疏的幾個線段，后來通過爬行、自己吃飯、與人交流，不斷學習不斷修正，大腦的神經元才密密麻麻燦若繁星。

　　這說明，在硅基時代，盲目崇拜AI，而對碳基的血肉之軀感到自卑，是人類對自身的無知導致。

　　人確實有缺點也弱小，但在物競天擇中，也是有行之有效的生存發展方法的。

　　在本次會場的隔壁，是上海交通大學，錢學森的母校。

　　錢學森留給中國航天兩大財富：系統工程和技術民主。所謂技術民主，就是技術方面無職位大小，誰都可以發表不同意見。在這種氛圍下，新人大致需要經歷一到兩個型號的高強度研制工作，基本能成熟起來。

　　朱超就是與機械臂一起成長的例子。

　　90后朱超作為航天五院的科技人員，是第四次參加這個大會。多年前，他在各個會場跑來跑去，是一個傾聽者。不久后，當機械臂與核心艙一起被天舟發射入軌，我國成為世界上繼加拿大、日本之后第三個獨立掌握大型空間機械臂研制技術的國家，一身白色工作服的朱超接受了央視采訪。如今，第七次峰會，朱超站上了講臺，面對著大國重器最核心的總師們，講解他對機械臂發展的思考和探索過程。

　　每一次出艙活動，機械臂都在解鎖新的功能，而朱超也在不斷突破自我。這種摸爬滾打中的酸甜苦辣，轉化成動力走向成功再自我激勵的愉悅，也是人工智能無法達成的。

　　在郭愛克院士提到的公式里，心智=大腦×行為的三次方。無論是朱超也好，航天員們也好，他們完成高強度任務的這個行為，無疑促成了他們心智和大腦的提升。

　　“腦比天恢弘，宇宙在其中”，不少院士在7次的人因工程論壇上多次提到了中國天人合一的理念。中國式的現代化既要向外求，通過探索宇宙提升人類的眼界與思想高度，也要向內求，通過探索人體奧秘來完善人類自身。

　　在陳善廣牽頭的人因工程重點實驗室，目前正在深化對復雜人機系統人因安全理論研究，試圖從人機沖突的角度探討復雜系統災難性事故發生的規律與機制。最難的還是人的問題，在發生事故的時候，這個人身上究竟發生了什么？為什么會發生這種錯誤，我們有沒有可能對他進行檢測，檢測以后能不能及時止損？第一能夠預防，第二能夠預測，當然預測過程中還有運行當中能不能讓它及時地止損的問題。研究人，有時候比研發機器難度更大。

　　認識人了解人，雖不易，但人，還是要不斷向前的。

　　打開潘多拉魔盒級別的災難，地球上經歷過，但因為智慧和勇敢，人類沒有滅絕。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，在與AI互動交手中，人類也會成長。

　　機器能解放人，但永遠不能替代人。除非人類幼崽以AI抑郁癥的名義躺平。“為天地立心、為生民立命”是中國讀書人的一大追求。東方哲學、中國式現代化，是時候給人類科技發展“立心”了。

　　堵力 來源：中國青年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