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自浙江建設技師學院的“00后”馬宏達近日在2022年世界技能大賽特別賽法國賽區(qū)獲得“抹灰與隔墻系統(tǒng)”項目金牌，實現(xiàn)中國隊在該項目金牌上“零”的突破，被網(wǎng)友贊嘆“任何事情做到極致都很了不起！”

　　11月18日，是馬宏達獲獎后第一次回學校的日子。走在校園中，他猶如一枚行走的金牌，學子們紛紛表示為馬宏達學長感到驕傲，更被他的奮斗精神激勵和鼓舞。母校杭州第十中學啟動成立了馬宏達匠心工作室，他在和同學們講座分享時，專門展示并講述了他使用的工具，讓學弟學妹們真切地感受到榜樣的力量。

　　11月18日下午，在接受北京青年報記者專訪時，馬宏達坦言，金牌的獲得不僅是選手一個人戰(zhàn)斗的結(jié)果，背后是祖國的強大支撐和老師們的奉獻與鼓勵，才讓自己站在賽場上信心滿滿更好地完賽，為國爭光。他今后將不遺余力傳承技藝，吸引更多的青年人通過努力拼搏，走上技能成才、技能報國之路。

　　比賽還沒開始就遇到了考驗 6毫米的石膏板帶來挑戰(zhàn)

　　世界技能大賽是最高層級的世界性職業(yè)技能賽事，每兩年舉辦一次，其競技水平代表了當今職業(yè)技能發(fā)展的世界先進水平，被譽為“世界技能奧林匹克”。作為我國該項賽事的開路人，馬宏達的教練、浙江建設技師學院抹灰與隔墻系統(tǒng)項目主教練、世界技能大賽中國技術指導專家徐震介紹，2017年，我國從第44屆開始參加世賽，并在2019年第45屆拿到了銀牌，“目前來看，從設備到訓練體系，我們的國家隊穩(wěn)居第一梯隊，賽前出發(fā)時我就對馬宏達奪金充滿了希望。”

　　回憶起奪冠現(xiàn)場，徐震依然激動，“當時冠軍是最后一個報出，我架著手機拍攝宣布的過程，越到后面心里越緊張。聽到China那一刻，我們不由自主地起身歡呼，太激動了！大家都覺得一代代傳承下來的工藝工法，終于拿了金牌，能為國而戰(zhàn)，為榮譽而戰(zhàn)，非常自豪。”

　　振奮之余，馬宏達更多沉浸在對比賽的總結(jié)與思考之中。組委會是根據(jù)算圖發(fā)耗材，因此比賽前一天，每個隊都要去賽場里算圖，對比賽而言，那張圖紙至關重要，一旦開賽，所有的計算、施作順序都根據(jù)算圖走，“只有算得清楚、明白，才能更精確地完成四個模塊的比賽。”

　　然而，比賽還沒開始就遇到了考驗：以往比賽用的石膏板都是12毫米，這次的石膏板只有6毫米。馬宏達說：“比賽一開始的輕質(zhì)隔墻階段就需要用石膏板，6毫米的板子和龍骨搭建起來會怎樣，我確實沒有做過。”隨行的專家團安慰他，“先不用管這個，先進去把圖紙算清楚，我們回去好好商量。”

　　當天晚上，馬宏達與專家團隊一起憑借豐富的經(jīng)驗和計算，通過平面圖、俯視圖、剖面圖，迅速在腦子里清晰建立起建筑的立體結(jié)構(gòu)，龍骨怎么搭、框架怎么做、全都胸有成竹。比賽時的馬宏達一路保持著順暢的節(jié)奏和手感，越做越自信。他對自己在模塊三的競速狀態(tài)比較滿意，“以往訓練中不會那么拼盡全力，這次在5.5小時里完成，算是發(fā)揮超常了。”

　　賽程中還有個有趣的現(xiàn)象：在正方形的賽場外是一條過道，比賽期間來場館參觀的人特別多，中國賽區(qū)選手的施作工藝行云流水，吸引了很多觀眾駐足欣賞。被人圍觀會不會影響比賽發(fā)揮？馬宏達表現(xiàn)得十分淡定，“看的人越多，對自己越是一種肯定”，受此激發(fā)，他做得更加出色。有一天，場館來的人非常多，后來隔壁的法國選手也跑過來看，雖然賽場人聲嘈雜，但馬宏達覺得那種開放而融洽的氛圍令人難忘，“我們跟各個國家的選手都會聊兩句，除了交流工藝工法，大家像朋友一樣相處。”比賽進入最后的自由創(chuàng)意階段，中國隊呈現(xiàn)的作品平整、潔凈、細滑，洋溢著和平、浪漫的氣息，白藍紅三色主體墻面上裝飾著石膏制作的云朵、白鴿、羽毛浮雕，其精細度和藝術美令眾多觀者贊不絕口。

　　比賽尾聲，還發(fā)生了驚險一幕。當時馬宏達在干活，墻體上粘貼的一只鴿子因為天氣潮濕而脫落掉在地上。起初，他戴著耳機并不知道，但聽到場外觀眾一齊“哇”了一聲，才反應過來趕緊去看。馬上就到完賽時間了，所有觀眾都很關切地注視著他，馬宏達很鎮(zhèn)定，先把手頭的活做完，再去把鴿子重新用502膠水粘好復原，壓著時間線完成了比賽。現(xiàn)場觀眾都不由鼓起掌來。馬宏達笑言，“我訓練的時候出現(xiàn)過類似斷裂的小問題。對我來說，最關鍵的是立刻要預判出修補的時間，如果主體找不見的話，就會非常耗時間。所以我一看鴿子在地上摔了四瓣，主體都還在，就沒有特別慌張。”

　　榮譽和激動過后，馬宏達有個很深的體會，他明顯感覺到國外選手近兩屆用的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的工藝，但我們的工藝工法都是不斷更新不斷完善的，非常獨特。“比如一直以來，國外選手的工法是先做龍骨結(jié)構(gòu)，再去上石膏板封裝。但我們現(xiàn)在研究出來的工藝工法是一邊做石膏板一邊做龍骨，這個工藝的優(yōu)勢在于它所有的精度、所有的垂直、水平都可以邊做邊調(diào)整，哪怕是快做完了，依然可以進行微調(diào)，而且我們這個工藝工法做起來很流暢，有一種觀賞性。”

　　在馬宏達看來，這樣的傳承創(chuàng)新主要得益于前輩老師的探索，“中國第一次參加世賽是第44屆，我的教練徐老師就是其中一員，他們當時參加比賽主要是抱著學習的目的，回來后跟專家再一起研究，開辟一些更好的工藝工法。”

　　比賽前曾經(jīng)歷起伏 走出來后整個人有了“質(zhì)”的飛躍

　　馬宏達在比賽現(xiàn)場鎮(zhèn)定自若，發(fā)揮出色，而少為人知的是，他在賽前曾經(jīng)經(jīng)歷了一番波折。

　　就在馬宏達摩拳擦掌，準備迎接大賽時，卻等來組委會發(fā)布比賽延期的消息，他無奈地結(jié)束訓練回了家。一想到努力了五年不能代表國家出去比賽，這個打擊令他特別難過，吃不好，睡不好，幾乎不想跟外人交流。家人朋友、教練學長紛紛安慰他，“然而那段時間就像做夢一樣，我其實很難走出來，因為我真的覺得遺憾，很不甘心。”

　　驚喜的是，兩個月后傳來重新開賽的消息，比賽地從上海變到了巴黎。馬宏達立刻打點行裝，回到學校集訓，可是到實訓場地一上手，他痛苦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完全放手兩個月后，體力、腦力都跟不上了，“干了兩三個小時就累得不行，而且識圖算量下降得特別快。我回來的第一套圖算了將近三個小時，而且還算錯了，按照我以前的速度，那套圖我一個多小時就算完了。”

　　這時馬宏達的心態(tài)有點崩了，教練們也看到他暴露的問題，每天都來開導他，幫他想辦法。他特別感念的是，“徐老師特別了解我，他很懂選手的心理，也很有方法。我一直都是那種在干活上比較強勁的選手，第一次感覺自己有點跟不上節(jié)奏。他生活中也很關心我，經(jīng)常鼓勵我，給我一些建議。”兩周過后，馬宏達慢慢找回感覺。

　　馬宏達和教練亦師亦友，他感嘆地說：“好的選手更需要一個好的教練。尤其是這次去世賽，徐老師一直在我身邊，給我特別大的幫助，不光是技術方面，很多方面他都會給我一些經(jīng)驗和方向，讓我在賽場里不會沒有思路。如果徐老師沒來的話，我可能會拿不到這個成績，也沒有這塊金牌。”

　　提到愛徒，徐震教練總會滿臉開心，在他看來，經(jīng)歷大起大落對馬宏達的改變非常大，“他以前性格有點兒小莽撞，但是一番磨練之后，他的意志力、心態(tài)都有了變化。他走出來后，我覺得他整個人有了‘質(zhì)’的飛躍，我當時就有種直覺，這個金牌八九不離十了。”

　　從小就很獨立 能吃苦還特別自律

　　2000年出生的馬宏達生長在普通人家，爸爸是木工，從事裝修行業(yè)，媽媽是家庭主婦。2016年，初中畢業(yè)成績不理想，家人決定讓馬宏達去學習一門技術有一技之長，便考了浙江建設技師學院。入學不久，他看到學校關于世賽招募的消息心中一動，后來老師到班里招人，馬宏達毫不猶豫報了名，自己選擇了抹灰與隔墻專業(yè)，想的是多學一些技術。

　　成為世賽選手，需要經(jīng)過嚴苛訓練和層層選拔，從最初的200多人，到70人，再到30人，馬宏達一直保持著優(yōu)秀的成績。2017年，馬宏達進入學院實訓隊，2018年獲得全國住房城鄉(xiāng)建設部比賽第一名，順利拿到了國賽入場券，同年他獲得全國比賽第三名的好成績。2019年，馬宏達進入國家隊強化集訓，漸漸地，想要站到世界舞臺為國爭光的信念感在他心中不斷升騰。那一年，隨隊去俄羅斯觀摩第45屆世賽的馬宏達，看到師兄高宇宙勇獲銀牌，披著國旗振臂高呼那一刻，心里產(chǎn)生了沖擊，種下一顆“代表國家出征”的種子。

　　爸爸馬碎忠能清晰感受到馬宏達身上發(fā)生的變化。他感觸很深，自從進入世訓隊之后，馬宏達一直很能吃苦，感到欣慰的同時，他也從心里支持兒子站到世界舞臺去試一試，“我能感到學長摘牌給了他很大激勵，他那次看完比賽回來再訓練，各方面要更努力一點。他住校，其實離家不遠，但為了訓練，他基本上兩三個月才回來一次。”

　　馬碎忠深知那塊金牌背后付出的汗水，“我自己是干這個的，知道這個活兒很辛苦，他從來沒有叫過苦。有時候我聽他講，夏天很熱，他們訓練時候干活有灰，不能開電扇，像蒸桑拿一樣，一天好幾套衣服都是濕的。刮膩子打隔斷我也比較專業(yè)，之前他學這個專業(yè)我還想也許我可以幫他一下，可是有時候看他傳來的圖，我還得問他這個作品怎么做的。”

　　看到兒子在世界舞臺展現(xiàn)專業(yè)實力，馬碎忠的話語里透出暖意，“他參加世賽時，我們每天都聯(lián)系，他做完了作品，晚上會發(fā)照片給我們看。我當時看到那只鴿子、羽毛的造型，特別精致漂亮，我還想這肯定能得金牌了吧？因為時差，我們是晚上快12點知道他拿金牌的消息，從來都沒有過的激動！他媽媽一晚上都沒有睡覺。”

　　問及培養(yǎng)世界冠軍的“秘笈”，馬碎忠坦言馬宏達從小就很獨立，“他四年級的時候我們就從老家溫州出來謀生，不在他身邊，他的學習、生活幾乎都是自己弄。”爸爸印象很深，馬宏達13歲小學畢業(yè)那年，因為辦轉(zhuǎn)學要到杭州面試，當時起早貪黑忙于打拼的馬碎忠，托了一個親戚把馬宏達送到長途站，馬宏達自己一個人坐汽車來的杭州。“他那時個子還很小，從來沒出過遠門，那次我真的很佩服他。”

　　有一次，馬宏達回家看到爸爸在搬家，“他就搶著幫我搬，”知道他在學校訓練很累，爸爸讓他去休息他也不去。懂事的馬宏達讓爸爸感到驕傲，“他很自律，我看他偶爾玩一下游戲，晚上也很早睡覺。他也很節(jié)約，每次我給他生活費，或者問他要不要買衣服買鞋，他都說不要，我們真的是沒給他花多少錢。他拿了好幾個比賽的獎，廣州、重慶，去了很多地方參賽。他的行李箱貼滿了托運的貼紙，有一次我問他怎么還貼著這些，他說那些貼紙是他比賽的記錄，舍不得撕掉。”

　　高強度訓練五年如一日 兩個月就穿壞一雙訓練鞋

　　在世界競技領域，每個施作的垂直或水平，誤差都不能超過1毫米，要達到這樣的精確度，除了不停地訓練變成一種肌肉記憶，還需要經(jīng)驗和體力的支撐。馬宏達坦言，那是一種高強度、每天如一的訓練狀態(tài)，“那個體力強度一般人可能一個早上都堅持不下來，比如一張石膏板就有四五十斤，每天都要做很多活，需要一次一次地不停搬運。”

　　金牌背后是五年如一日的行程表：每天早上7點起床，先去跑步。8點到場館開始訓練做活。中午12點吃完午飯可以回寢室休息一下，可是為了節(jié)省體力和時間，馬宏達就在場地稍事休息，下午1點又開始訓練。傍晚他偶爾會打打籃球，放松一下。晚上繼續(xù)去教室學專業(yè)英語，“五年都是這樣過來的，只不過不是國手之前，沒有去集中學英語。”

　　幾乎每兩個月馬宏達就穿壞一雙訓練鞋，他笑言，“干我們這一行首先要保證施工安全，平時訓練中也要遵守安全規(guī)則，不但要戴口罩、護目鏡、耳塞，還要穿耐磨的衣褲。我們穿一種叫‘鋼頭鞋’的勞保鞋——鞋頭是鋼頭，起到保護腳趾的作用；鞋底防刺，地上有釘子的話，一腳踩上去，釘子穿不透。”平時施作時，站著、蹲著、跪著，除了趴著，差不多什么動作都會用到，“做這一行，除了肌肉勞損，多半都是腰會吃不消。而且我們其實走的路比較多，來回來去搬板子、拿龍骨等，這也是我比較費鞋的原因。”

　　在教練徐震看來，馬宏達很努力，干活非常腳踏實地，而且會時刻想著如何去更標準地做完一套圖紙，如何做得更好。馬宏達覺得做這項工作除了勤奮，還需要具備的素質(zhì)就是“要有自己的想法，需要自己不斷地鉆研、提升工藝工法”。他在訓練中養(yǎng)成了一個習慣，白天出現(xiàn)的問題，等到一天的訓練結(jié)束之后，晚上會獨自再去實訓場地里琢磨，直到這個難題解開為止。教練和師哥常常會在實訓場地看到他，“有時候他們講的一句話，或者大家商討一下，就會有一個好的解決方法。”

　　以技能報國 推動復合型技能工匠在行業(yè)里生根發(fā)芽

　　不少網(wǎng)友感到好奇，“刮膩子”也能得金牌？馬宏達直言，“抹灰與隔墻系統(tǒng)”項目，不僅僅是“刮膩子”一個工種，而是“多工種融合”的一項比賽，這個項目相當于綜合了施工單位里的很多工種，比如抹灰是泥工，輕質(zhì)隔墻、貼線條是木工，創(chuàng)意是油漆工。“抹灰隔墻系統(tǒng)項目，需要會很多工種的技能，培養(yǎng)的是復合型技能工匠。”

　　站在聚光燈下的馬宏達，受到社會層面的廣泛認可，而他體會最深的是，隨著國家政策的扶持，如今的職業(yè)教育也迎來喜人的變化。“我們學校的招生形勢越來越好，走出去的學生也越來越受歡迎。尤其是近兩年，學校特別重視對技能人才的培養(yǎng)，我感覺從財力、物力、人力，各方面都非常支持，比如每年會聘請世賽的國際專家來學校交流技藝，和世界各國展開相互交流、學習之后，學生的視野變得開闊了。而且現(xiàn)在社會上對技能人才需求蠻大的，每年來我們學校招聘的單位都有幾十家甚至上百家，臨近畢業(yè)季，都有大企業(yè)和建筑公司來預訂學生，挖人才。”

　　馬宏達求學的經(jīng)歷也使他親歷了社會上對技能人才看法的轉(zhuǎn)變，“以前上技校大家會覺得這個學生學習很差，沒什么出息。但是近幾年報考我們學院的學生素質(zhì)都很好，學生都很有禮貌。我們學院的規(guī)章制度一向比較嚴格，住校的學生也都很遵守管理制度。”

　　摘得金牌只是前行途中的光環(huán)，來日方長，馬宏達坦言未來他會以教練的身份繼續(xù)走在世賽的道路上，傳承工匠精神，發(fā)掘新一代技能人才。“可能有我在這里，大家會更加用功，拿更多獎牌。我希望自己能帶動好的工藝工法，不斷融合、創(chuàng)新，培養(yǎng)出更多的選手，這些選手像種子一樣播撒，推動復合型技能工匠在行業(yè)里生根發(fā)芽，以技能成才，以技能報國。”

　　本版文/本報記者 李喆(來源：北京青年報)